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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’mon,雖然你口裡說不,心裡卻很誠實地喜歡陰謀論的。 |
一女士懷疑其丈夫出軌,丈夫為證自己清白,竟辭職整天留在家裡陪太太。但太太還是不信,說他晚上和女友通信;但丈夫沒有用電話,你猜太太認為他如何和女友通信?她說丈夫透過電視機和女友打暗號,及用電視遙控器打信息。這則故事雖不知真偽[1],但當中太太的行為則十分符合妄想症(paranoia)的特徵。[2]
故事中丈夫整天留家,不用電話,讓太太「檢查」自己,加上太太本來就沒有憑證,本已沒甚理由再懷疑先生不忠。但他人的一舉一動,在妄想症患者眼中都另有含意,另有隱瞞;他們會想像他人之能力不合理地強大,如故事中的丈夫被想像為極端精通電子、無線電和密碼學的人。妄想者有自己一套對世界的詮釋,去合理化他們的懷疑,他們會用額外的輔助理論(auxiliary theories)去反駁反面證據;在社會層面,這種思想叫「陰謀論」(conspiracy theories)。
雖然我用妄想症來介紹陰謀論,但不代表持守陰謀論的人都是妄想症患者。陰謀論傾向其實十分普遍,且自古至今都有,如中世紀的獵巫和宗教裁判所,近代的甘迺迪遇刺陰謀論,現代的911和氣候變化陰謀論,它們全都有大量支持者,不可能全都是妄想症患者。另外,質疑人有陰謀,也可以是有根據的,這裡說的「陰謀論」不只是質疑人有陰謀,而是一種信念系統(belief system),而它有一些特別的心理和思維特徵。
哈佛一個研究定義陰謀論為「利用『試圖隱藏自己角色的,有能力的人(們)的陰謀』來解釋某些事件或機制」。(“an effort to explain some event or practice by reference to the machinations of powerful people, who attempt to conceal their role”)[3]
縱觀古今之陰謀論,常有以下幾個構成之部份:
(1)
極有權力/能力的團體或政治機構
(2)
動機和陰謀
(3)
隱瞞和(「同謀」的)謊言
(4)
「蛛絲馬跡」和跳躍式邏輯
一、陰謀論的吸引力
C’mon,雖然你口裡說不,心裡卻很誠實地喜歡陰謀論的。不知多少小說和電影都以陰謀論為題材,電視節目、網站和社交平台的人都在談陰謀論,「政府秘密組織」、「神秘宗教」和「外星人」能引起人無窮想像,恐怖得來又「很想知多一點」。
史上有些後來被揭發為真的陰謀,當中包括維基解密(WikiLeaks)和前中情局職員斯諾登(Edward Snowden) ,揭發美國國安局大規模監控民眾的PRISM計劃,以及水門事件中尼克遜總統刻意隱暪入侵民主黨總部的事件,及阻其調查。這些事件強化了「政府總是有陰謀」的信念,也間接令陰謀論至少表面看來不只是胡說八道。
當代陰謀論有一個新特徵,就是質疑既有知識及其來源,而科學被當代人視為尋找真相的「黃金法則」,固然是首當其衝。質疑氣候變化、質疑食水加氟、反疫苗和地平說等,都含有質疑科學家及其共識之成份。這些非主流思想的支持者本是社會中的少數,透過互聯網連結起來,其間之「回音谷效應」(echo chamber)強化了他們自身的信念,及使其聲音傳播到更大的群眾。地平說者甚至在2017年在美國舉行了全球大會。
以「食水加氟」為例,在陰謀論的指控中,氟化物(fluorides)對防止蛀牙沒科學根據,政府在食水加氟,目的是把化學廢物處理;在50、60年代有美國人甚至認為,食水加氟是共產黨要弱化美國人體質的陰謀(這些說法當然是子虛烏有,氟化物只是食鹽常見的成份,其防止蛀牙的效果已有多年堅實的證據支持[4])。許多人由於不掌握科學理論和事實,聽見這些對科學似是而非的「反駁」,心裡漸生反科學和反精英的情緒。在2016美國總統大選裡,就冒出了「後真相政治」(post-truth politics)這個名詞,即人們不再考究資訊之真偽,只問立場地接受消息;而一些政客和傳媒也利用這現象,以虛假和煽情的信息,渲染自己的主張,甚至因此左右了選舉結果,其中陰謀論所扮演的角色十分顯著。
在陰謀論者眼中,科學家和其他專家並非純粹求真之獨立個體,而只是政府和大企業的共謀,作其喉舌,捏造一些虛假的理論,以愚弄和剝削民眾;專家以學術為名成為一種權威,而陰謀論者要挑戰的,正正是這種權威。而這種「挑戰權威」的情緒,又和後現代主義(postmodernism)中的「社會建構主義」,即所有知識只是社會建構而永不客觀,以及知識機構(如大學)因為「壟斷了知識的話語權」而造成「文化霸權」(cultural hegemony) 的說法如出一轍。
二、對陰謀論的研究
因其普遍性和影響力,可以理解陰謀論何以成為許多當代學者研究之對象。一個2017年意大利的研究發現,教育程度越低,或者宗教性越高,相信陰謀論的程度越高;反而政治取向和相信陰謀論沒明顯關係。[5]
此外,物理學家格蘭姆斯(David Robert Grimes)在2016年發表了其陰謀論「壽命」研究的結果。[6] 他利用過去被揭破的陰謀,如「PRISM計劃」、美國30至70年代「塔斯克吉梅毒實驗」,和2015年「FBI法醫醜聞」為數據基礎,建立了一個描述共謀人數和陰謀被揭發所需時間的關係的數學模型。陰謀的本質決定了共謀的人數,如PRISM計劃需要所有美國國安局中參與計劃的成員,以及局外的助手共同隱瞞才可避免陰謀被揭。共謀人數越多,陰謀被揭破的機會也越大,陰謀的「壽命」也越短。根據格蘭姆斯的數字,PRISM計劃和FBI法醫醜聞花了約6年時間被揭,而梅毒實驗則花了25年。
他進而用其數學模型推算一些現存的陰謀論,如其為真被揭發所需的時間。結果:「登月騙局」只能維持3.68年,「氣候騙局」3.70年後爆煲#,「疫苗騙局」只能維持3.15年#(圖1)。這些陰謀論都是早於18年前開始的,即是說,如果它們是真實的,應早已被揭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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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謀被揭發所需的推算時間[6] |
#使用假設涉及科學家和製藥公司的數字。這比較合理,因否則需完全騙過這些專業人士。
三、陰謀論的心理和思維
英國肯特大學的回顧研究指人相信陰謀論,是由於三種心理需要:知性的,存在的和社會的(epistemic, existential and social)。[7]
存在需要方面,人們需覺得自己對於人生有一種自主性。如他們缺乏社會和政治上的自主性,會傾向透過挑戰權威來「實踐」這種自主性。但研究顯示一旦他們相信了陰謀論,由於認為政府誠信破產,反而會減少政治參與,以至他們的聲音沒被聽見,形成惡性循環。
社會需要方面,人們相信陰謀論,可能是因為要為自己,或和自己密切相關的群組建立良好形象,成為「揭發政府陰謀的人」;自覺為社會受害者的人,亦傾向相信陰謀論,因其提倡一強大的壓迫性力量。
知性方面,人會自然地尋找事件的因果解釋;他們認為「事出必有因」,會在事情之間尋找意義和模式,尤其是人為的原因,而恰好陰謀論的豐富想像滿足了這需要。另外,人類心理上有兩種關於證據的偏誤,也會牢固陰謀論的想法。其中一種是「比例偏誤」(proportionality bias),即認為重大的事件總會有重大的原因,如傾向使用嚴重原因(如恐襲)來解釋飛機墜毀 [8];陰謀論正好為事情提供了重大的原因。然而現實中有些重大的事件,卻是由於巧合和非人為的原因,如病毒的隨機變種。
另一種偏誤是「確認偏誤」(confirmation bias),即偏重合乎自己既有信念的信息,而忽視甚至排斥相反的證據;他們會用輔助理論去解釋負面的證據。如地平說者會無視地球是球體的明顯證據,或說它們是政權和科學家捏造的謊言,轉而集中不合理地質疑有關地球和太陽系的知識。如人們缺乏對科學的認識,或缺乏對接收到的信息的反思,及以證據衡量主張的可信性,就會很容易相信陰謀論。
政治學教授巴庫恩(Michael Barkun)指陰謀論是個不能被證偽的(unfalsifiable)封閉系統,因此是「一種信仰而不是證明」。[9] 一個理論如不能被證偽,任何觀察證據都不能將它推翻;這不代表該理論為真,可能只是一直不知其為假。如你永沒法用觀察證明「玩具在沒人偵測的情況下可自行活動」為假,因即使用多少時間偵測玩具的不活動狀態,也沒有否定這主張。而陰謀論的不可證偽性,在其可特設新的陰謀作為輔助理論,說一切的負面證據和反駁都是隱瞞計劃的一部份。一旦進入陰謀論的思考模式,即使陰謀為假,也難以從當中抽離,所以陰謀論是一種思維的陷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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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永沒法用觀察證明「玩具在沒人偵測的情況下可自行活動」為假,因即使用多少時間偵測玩具的不活動狀態,也沒有否定這主張。(picture source: http://www.insidethemagic.net/2011/11/review-toy-story-1-2-and-3-blu-ray-3d-dvd-combo-packs-%E2%80%93-the-best-in-cg-largely-succeeds-in-3d/) |
誠然,如前所述,歷史上有一些陰謀後來被發現為真,但這不能證明陰謀論合理。首先一些陰謀為真不能證明其他陰謀論為真;再者,懸而未決的陰謀論的數量遠比被揭發的陰謀多[10],這正好符合陰謀論不能被證偽的特質。所以,要證明陰謀為真,必須找尋正面的實證,而不能取法於陰謀論的思想系統。
四、結語
陰謀論利用人的心理,以豐富的想像吸引群眾,而對證據的偏誤進一步強化人們對陰謀論的信念。然而陰謀論永不能被證偽,換一個說法,它「連錯的資格都沒有」;一旦相信它,人將完全排斥相反的證據,即使其為假,也難以從中抽離。故此,我們應不時反思自己的信念,看看它們是否有支持的理據;找出不可被證偽的信念,予之產生警惕,免於陷入思想的桎梏。
參考資料
[1]
Two Cases Of Likely Paranoia ... - Schizophrenia Schizoaffective Online - Symptoms, Treatments, Resources. https://www.mentalhelp.net/advice/two-cases-of-likely-paranoia/
[2]
Paranoid personality disorder.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. http://apps.who.int/classifications/icd10/browse/2016/en#/F60.0
[3]
Sunstein CR, Vermeule A. Conspiracy Theories: Causes and Cures*. Journal of Political Philosophy. 2009; 17(2):202–227. doi: 10.1111/j.1467-9760.2008.00325.x
[4]
BAILEY, F. K., et al. Fluoride in drinking water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. Geneva, Switzerland, 2006.
[5]
Mancosu, Moreno, Salvatore Vassallo, and Cristiano Vezzoni. "Believing in Conspiracy Theories: Evidence from an Exploratory Analysis of Italian Survey Data." South European Society and Politics 22.3 (2017): 327-344.
[6]
Grimes, David Robert. "On the viability of conspiratorial beliefs." PloS one 11.1 (2016): e0147905.
[7]
Douglas, Karen M., Robbie M. Sutton, and Aleksandra Cichocka. "The psychology of conspiracy theories."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6.6 (2017): 538-542.
[8]
Spina, Roy R., et al. "Cultural differences in the representativeness heuristic: Expecting a correspondence in magnitude between cause and effect."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36.5 (2010): 583-597.
[9]
Barkun, Michael (2003). A Culture of Conspiracy: Apocalyptic Visions in Contemporary America. Berkeley: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. p. 58.
[10]
Wikipedia contributors. "List of conspiracy theories." Wikipedia, The Free Encyclopedia. Wikipedia, The Free Encyclopedia, 14 Feb. 2018. Web. 15 Feb. 2018.